Waste Land

Each of them was born
None of them were killed
Everybody will be dead

— Jean Baudrillard

To Kill A Long Summer 杀死长夏

你能用很多东西杀死一个夏天。一个客厅与卧室相连的电话听筒,黑白间错的琴键,呆滞重复的节拍器,写字桌对面过于刺眼的烈阳,嵌进皮肉里的长指甲,一个耳光,一根木棍,一道铁门,一腿蚊子块,还有无穷无尽的蝉鸣。你被拎着嘴角质问,你为什么不笑。

你还是不笑。

你觉得夏天总是漫长的。这里的夏天无休无止无休无止无休无止,你从高层的玻璃窗探出头去的瞬间就会被灼热的太阳烧到晕眩,肮脏的灰尘粘在你的头发上,只一喘气你的呼吸道就会烫得像灌进柏油。每年的这两个月你都会被关进一个笼子里,就跟你的金鱼一样。照顾好你的金鱼,他们对你说,这是给你的礼物。可你害怕金鱼的眼睛,你憎恨它的眼睛。

你能用很多东西杀死一个夏天。提心吊胆的生日,拔掉电话卡的手机,没有冰激凌的冰箱,嗡嗡直叫的洗衣机,藏起来的空调遥控器,磁带播放器里广播窜进来的滋滋声,莫文蔚在这里断断续续唱盛夏的果实,你身旁是被撕掉的故事,背后是永远敞开的房门。你休想从这里出去,她说,如果其他人想来看你,她们必须亲自过来,在她的家里,在你的家里,在那双眼睛看得见的地方。你觉得那就像邀请一群人来看一条狗。你冷漠地看着她。你被尖叫着斥责,你为什么不哭。

你还是不哭。

你只闻见果实腐烂的气味,你想了一会儿发现这是嘴巴里血的味道。你觉得反胃,你开始呕吐,你想起他们总是告诉你你有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如果你吃冰的,你会无法呼吸,你会死掉;如果你从这里出去,你会被太阳烧焦,你会死掉;如果你把手伸进风扇之间,它们会割掉你的手指,你会死掉。你有成千上万种死法,哪一种都不是在这里,你只有在这里才好好的。他们告诉你你的父亲曾经把你举过头顶走进一家天花板低矮的小卖部,你想在那个时候风扇为什么没有割下你的脑袋。你讨厌你在夏天出生。你是夏天的孩子,你要少穿红色,你体质太差所以你总要呆在医院,你愿意以此来解释你孤独的原因,因为这是你最后的遮羞布。你在出生的那天总是看见母亲的背影,她瘦削得惊人,你在她身后慢慢长高长大,可你总是惧怕这一天。你面临比起以往更加阴晴不定的风暴,劈头盖面的咒骂,痛苦抽搐着往你的身体里钻,你走向悬崖,你在悬崖边站住脚,你知道她在等什么,但你不准备给她,哪怕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明白。

于是你不哭也不笑,你脑子里是嗡嗡的蝉鸣和滋滋的电波你觉得这一切真是太吵了。

后来你仍然找到东西来拯救被漫长的夏天囚禁的你。耳机。文字。耳机。文字。耳机。文字。你跟那些人抗争。你被丢掉IPOD,被收走手机被收走只能存进二十首歌的一百二十八兆的国产播放器最后从角落里找到被人遗忘的MiniDisc。没有人还记得索尼出过这么难用的东西所以没有人还记得你偷偷地藏起了它。你依旧觉得夏天很长,可有人陪你。你终于长成一个愤怒的人。在那段时间有一个人总被那些没用的乐评人批判说不再愤怒,他变得软弱了,他们说,一旦他变得软弱了他就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可如果那是他的软弱,那么他的软弱拯救了你。别让任何人说你不够美,你听得泪流满面,在紧闭大门的天台上,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在衰败的花园长椅上,在流浪猫群里,你反反复复独自地听他对你唱,别让任何人说你不够美。你幻想你有这样一个父亲。还有一个不同的声音也总在你耳机震天响的鼓点里唱道,我曾努力挣扎。我曾努力挣扎。我曾努力挣扎。你喜欢这个声音的时候你还喜欢上另外一个少年。你惦念了一个人七年,二十二岁的时候你开始和他恋爱,他让你产生一种幻觉,你终于不用杀死你的夏天了。你的夏天终于回你以礼物。那个夏天快要结束时你离开了这里,去了一个几乎没有夏天的地方,那里人人都爱夏天,吊带热裤短裙沙滩躺椅,你爱她却因为她没有夏天。二十三岁时你已经快要遗忘了很多事物,包括你喜欢过的少年,包括那个唱过我曾努力挣扎的声音,接着你在新闻里听见那个乐队主唱在你生日当天自杀了。全世界的人在哀悼他,于是你知道你漫长夏天的一部分最后还是跟着他死了。查斯特·班宁顿把头套进绳圈里,查斯特·班宁顿不再看见多一丝的光芒,查斯特·班宁顿在家里停止呼吸。你听见新闻的时候正在路上,吃过一块奶油蛋糕,窗外一切如驹过隙,二十三年来毫无变化,但你记得那年夏天鱼缸里的黑色金鱼死了。你亲手把它捞出来丢进垃圾桶,没有等到它腐烂就被埋进了阳台上仙人掌的花盆。你觉得好笑,这是全世界唯一一颗吃着金鱼长大的沙漠仙人掌。

你想怎么死的不是你。

最后你又回来了,回到你杀不死的漫长夏天边,你一张口,铺天盖地的蝉鸣就淹没了你。你茫然地奔跑在流动的时间上,一切都在你身边凝固,都在你身后反向疾驰,你试图回忆起十五岁时少女的模样,她所有的欲望都化作战栗的愤怒,一滩一滩地流在白纸上,化作每一道砍在夏日巨人身上的伤口,它们明晃晃的赤裸裸的像扭曲的蚯蚓,覆在你的皮肤上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你你有多么丑陋与不堪,直到十年后,每一句劈头盖脸砸向你的我爱你都在欲盖弥彰地亡羊补牢地往那道伤口上铺上厚厚的甜腻的奶油。你的音乐如铠甲,你的笔尖如长矛,你的脑汁枯竭,你喊自己作唐·吉诃德·德·拉曼恰,扑向风车。

你杀不死那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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