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ste Land

前篇走：https://fuku0720.lofter.com/tag/%E5%8D%81%E6%97%A5%E8%B0%88

<<< 第八日

一声枪响击碎了满地月光。

树影婆娑之间浅黄色的冷光带着一整个冬季的寒意，以人类难以察觉的速度飞快地穿行在灌木丛中，那抹黑影躲藏在古堡耸立的倒影里，悄无声息又杀气四起。寒风呼啸而过的瞬间八田美咲就着奔跑的动作向侧利落地滚地跳起，脸颊边擦过的疼痛让他明白这并非是凛风所致。

一道浅浅的伤口忽地加深，血液顺着刀口流了下来。几步开外的地方，几柄小刀的刀柄深入泥泞。

他好像隐约听见了猖狂的笑声，这让少年愈加愤怒起来。

“我知道你在那里，猿比古！”

冲着远处的阴影，八田美咲吼道。捏紧的拳头上青筋毕现。

“给我出来！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叛徒吗。”

陡然间响起的声音近乎是呢喃般地贴在美咲的耳边，少年并没有犹豫，动作迅速而流畅地转身抬手就扣下扳机，一连串的子弹接连袭向猿比古。然而即使是射击也无法击走对方分毫，三颗子弹稳稳当当地停留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慢动作般被以非人类的力度抛出，稳稳地卡在了不远处的树干里，光秃秃的枝丫晃了晃。

手腕在下一秒被遏制。

“美咲竟然说我是叛徒呢。”

他叹息着将身体贴近他，舔吻他的伤口，鲜血的味道令他兴奋。

游走的舌尖像滑腻的蛇一样，仿佛紧紧缠绕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美咲被迫扬起脖颈，依旧在尝试挣脱对方的禁锢，一边将手缓缓地伸向自己扣在皮带另一侧的匕首。

圣水里浸泡过许久的匕首，如果可以刺入心脏。

“那么就杀了我啊。”

湛蓝色的眼睛微微地眯起，竟然闪过了鲜红光芒。听说吸血鬼总是会蛊惑人心，不知道新生的吸血鬼是不是学到了，会不会学的那么快。即使体内有着抵挡吸血鬼能力的猎人血液，美咲也在瞬间失了神。

“用美咲的手杀掉我吧……美咲的血液是最美味的，不是因为什么无聊的猎人体质，就是因为美咲本身，如果不能喝到美咲的血，我就会死掉，难道美咲不知道吗？

“我已经饿了很久很久了……那些囚犯，那些人，就算撕裂了又如何，他们的血对我而言没有半分吸引力，那不是食物，充其量也不过是类似人类所用的葡萄糖营养液一样无趣的东西。

“啊美咲，猎人家族真是无聊，那么弱小又可悲……你看啊，我变强了，美咲，你只能追逐我，猎杀我，然后……

“然后成为我唯一的饵食。”

拔出的匕首被少年紧紧握在掌心。苍白的皮肤被割破，嵌在血肉之中的刀刃令伤口无法愈合。没有温度的鲜血一滴滴掉落。

冰冷的。完全是冰冷的。空气，古堡的阴影，刀刃，伤口处猿比古的舌尖，他苍白的皮肤，血液的温度，那种冰冷让美咲打了个寒颤，屈膝就向他的腹部撞了过去。

猿比古只是闷哼一声，纹丝不动。

圣水在吸血鬼的手掌发出高温蒸汽灼烧一般滋滋的声响，是任何超自然生物都无法忍受的剧痛。然而猿比古却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低下头，尖锐的獠牙刺破了美咲的皮肤。

“啊——猿比古！你这家伙——可恶！放开我！”

他徒劳地想要挥舞匕首，拳打脚踢，却都如同对着一面石墙，徒劳无用。

“喂，美咲。”

少年亲吻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琥珀色的，像是太阳的荣光一般，是他此生再也无法沐浴到的光芒，但是猿比古认为这并不重要。

不管是人类，还是吸血鬼，带来温度的光芒永远都只叫做八田美咲。

“猎人为什么要猎杀吸血鬼？”

“因为吸血鬼是邪恶的！”美咲依旧在尝试挣脱，“你们以鲜血为食，猎杀人类，毫无人性！”

“如果吸血鬼不杀人的话，猎人不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吗。”

他的声调因为愉快而微微上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连同整个猎人家族吠舞罗都没有任何意义了……所以不能没有吸血鬼吧。美咲。”

“不是这样的……！”

“我比美咲强那么多，你是杀不了我的。那么如果我承诺再也不杀人，美咲也不用杀了我，那不是很好吗……

“唯一的条件是，美咲必须在我身边。看着我，只能看着我，骨骼，血肉，笑容，感情，全部都应该是我的。

“这样你不会死，你可以用自己换回一个危险的吸血鬼漫长的一生里所可能杀掉的所有人类的生命。

“怎么样？”

他的气息笼罩在少年的周围，匕首掉落在了地上，他抬起头，遮住了他的眼睛。一片黑暗。

但是美咲确信在最后的视野里，他好像看见了对方身体上某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那下面是属于吠舞罗家族的猎人印记。而那个伤口从未愈合。因为那是在伏见猿比古成为吸血鬼之前所造成的伤口。

“我答应你。”

八田美咲这么说道。

“但是，不许再伤害任何人。”

 

变成吸血鬼的那个夜晚，似乎有人问过自己会不会后悔。

好像是有着高贵血统的宗像礼司，也好像是身为吸血鬼在捕猎时还会被马匹欺负的道明寺，猿比古记不得了。

当时他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你要如何去爱一个人类呢？

全身都在燃烧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听见好像有人这么说道，去爱一个猎人，去爱一个不同种族的人，融合了猎人特质和吸血鬼温度的鲜血，如果这是冲动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不可挽回的冲动。没有退路。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以让人后悔的次数有那么多。

这只是一时赌气的吧。

——如果那之后矛盾与无法藏匿的爱意会迎来理解。

开什么玩笑，那怎么可能。

——就让他恨着我吧。

烧心灼肺拆骨重塑的痛楚也比不上身为人类时灵魂日日都在燃烧的炼狱里那般的苦痛，那是八田美咲带来的。爱比死更冷，他喃喃道，宁可死过一回也好过爱上八田美咲那个笨蛋，但是该死的，没办法，就是这样爱上了。

他在一片混沌之中觉得自己好像不停地在笑。笑声越来越剧烈，徘徊在大脑里挥之不去。像极了离别前的那一天他在八田美咲的眼前用烧红的刀子生生地划开锁骨下印记时刻的笑声，还有变成吸血鬼时逐渐丧失的热度，就是那一刻从极度的灼热跌进独自一人的深渊时所体会到的冰冷。这些美咲都不懂，美咲永远都不会懂。

待到某一个笑声近乎是哭泣般的截点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周围一片黑暗，但是他发现自己看得清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那个角落落满了灰尘，拉起的帷幕，高脚柱的大床散发着一种陈腐的气味。那已是他喝下吸血鬼血液的三天后了。他坐起身，凝视着那盛放在高脚杯里的酒红色鲜血，满脸厌弃地一挥手就打翻了杯子。新生的吸血鬼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力度，高脚杯远远地从床边贯穿了整个房间砸到了房门上，哗啦啦地粉碎。

这是第一个醒来竟然没有狂暴地喝掉一地窖血的新生吸血鬼。古堡内窃窃私语地议论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身后长长的黑色礼服下摆在古堡阴暗的走廊里划过微小的弧度，他从容又一言不发地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走过，比谁都伪装得更像一个一点都不嗜血的人类。但也只有他知道喉咙之间的干渴时时刻刻地几乎将他逼疯抽干。只有他知道他所需要的唯一的甘露来自谁的身体。

那还是他冰冷的生命中唯一的热度。

 

——很庆幸的是，他找到了。

多年后，他怀抱着那个人时，默默地想到。

 

 

这是距离美咲生日第八夜的故事。

 

 

TBC

* 爱比死更冷，Liebe ist kälter als der Tod。